第13章 (第3/3页)
的琴。横躺着五弦的琴身兀自空出一块,只余四根晶莹弦丝仍安然如初。
他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,正不住往下流淌着鲜血。血滴抖落在皑皑冰雪之间,宛如凌空盛放的红梅。
“……公瑾,你的手!”司马朗适才反应过来,出声之际却见司马弦已半跪于其身旁,惊慌失措地掏出绣帕缠住周瑜汩汩流血的手指。
“你还好吗?”隔着绣帕紧握他的手,司马弦柔声问道,声音却是掩饰不住地颤抖着。
周瑜视线涣散,仿佛不敢置信般望着手里的琴,一遍又一遍地抚摸,似在确认着什么。
良琴断弦,是大凶之兆。
“怎么会这样,怎么会这样……”他面色惨白,早已失却先前那般从容淡泊的神色,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着:“这弦明明是刚换的,不可能断,怎么可能……”
夺眶而出的泪珠接连敲撞着木琴,如雪花簌簌纷落。先前强行压抑着的痛苦与悲伤此刻随之倾巢而出,周瑜竭尽全力强撑起来的洒脱在瞬间破碎了。
他最终还是在司马弦面前展露了自己软弱的模样。
不想让她走,不甘如此轻易便放了她走。
勉力支撑起那般潇洒的伪装,强颜欢笑地说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场面话,只因不想让司马弦离开时感到太难过,更因他始终都该像个能保护她的师兄。
可是,他根本舍不得。
司马弦双眼紧闭,决堤的泪水洇在周瑜赤红的斗篷上。任谁也不知这临别的浩荡旋律,竟能以这样的方式崩然断绝,仿佛造化天意使然。
那根崭新的弦丝便有如牵连心扉的红线,在崩落的一刻划开皮肉,将二人的宿命硬生生地割裂开来。
“这便是……命吗……”周瑜攥着那方绣帕,咬紧的下唇渗出了血。此刻他全然信了,信了以往所有的温情与欢悦都是一场大梦,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诀。周瑜垂下头,略带哽咽地自哂:“抱歉,阿弦。原本想让你离开庐江时不必那么难过,但我似乎……搞砸了啊……”
司马弦闻言陡然睁开双眼,凛冽光华流转于眉目之间。
“瑜哥哥,我不信命,却只信你。”她的神色异常坚定,遍布泪痕的憔悴面容闪烁着坚毅的光彩:“下一次,无论身处何时何地,你我定要活着相见。”
司马弦说着便向周瑜伸出小指,俨然是欲同他拉勾的模样。
周瑜望着她认真的神情,内心有如云开雨霁。司马弦的眼神好似晚霞一般绚丽如绮,令人心中阴霾都蒸腾绕散。他伸出未受伤的手指,与她紧紧缠绕交错在一起,像是定下了千金重诺。
司马弦笑了,一时天光大亮。
她转身飞快地跃上马车,不敢再有丝毫逗留。只怕再多看周瑜一眼,便再难迈动这寒气灌注的沉重步伐。她将被风披戴于自己的肩膀。素色斗篷如旌旗翻影,在半空招展鼓舞出鲜活的痕迹。又如大雪融尘,缓缓消失在不舍的视野里。
周瑜站起身,目送着马车离开的方向,直至车驾的身影消却在地平彼端后良久,他都不愿迈步离去。
“阿弦,再见了。”
他抬起那只握着绣帕的手。被琴弦割裂的伤口不深,血已是止住了。手绢被鲜血染得斑驳,铁锈的腥味掩盖了原本清雅的兰草香气。周瑜将巾帕细细叠好,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前襟。
他感到她的心,此刻与自己似乎只有一墙之隔。
周瑜笑了,唇畔勾勒出清秀的花朵。
“下一次,无论你我立场年岁如何,定要活着相见。”
他将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,望向地平的双眼清润温柔。
在周瑜看不到的地方,司马弦掀开马车的侧帘,仰首望着四角的蓝天。身旁的司马朗握着她冰凉的手,看见飞鸟掠过天际,像是春天快要到来了。
他们短暂而绚烂的年少时光,就此宣告终结。
那年的怦然心动,是周瑜和司马弦都珍藏于心底的美丽回忆。他们彼此心有所契,哪怕隔山隔海,也能在这近乎诀别的时刻订下值得期许的承诺。
然而,大争之世已然拉开了它晦暗的帷幕。
从今往后的多少年,他们都没有再相见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