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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冰 (第2/3页)

来。采石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,别的不说,单是采石人的一身行头就是极其繁琐的。响水潭水一年四季冷得刺骨,要是没有两层鲨鱼皮水靠挡着,采石人下水一会儿就会冻死在水里。水潭虽然清澈,却不知道有多深,水性再好的汉子也不能一口气潜到石岩上去。每次采石前最费事就是搭立管架,卷轴上的皮喉足足有几十丈长,那是给采石人呼吸通气用的。若是折裹不对,皮喉通气不畅,水下的采石人就要窒息。罗米生头上戴了虎鲸目做的套子,是透明的,还接着皮喉软管,这样就可以在深水下视物。

    腰间也系着一个皮球模样的虎鲸目,里面裹了三五条蛰伏的莹蛄。莹蛄是学问人的称呼,山上坳的采石人都管它叫火虫子,下潭的时候用力一拍,那火虫子就会醒转过来。火虫子最恨虎鲸,一旦醒来发觉在鲸目中,立即飞速游动振节发光直到累死。三五条莹蛄足以点亮一幢三进的宅院,可是响水潭底水流激荡,这鲸目大约只能提供一丈方圆的照明。其他像铜坠、采石凿等潜水采石的器具不一而足。购置这样一套行头的费用足以让一户农家过上一辈子,其中的火虫子、皮喉、鲸目都是用上几次就要更换的,又昂贵得很,难怪石价才落下来,山上坳的人便不来采石了——这开支本来就吓人,要是采来的石没了销柳,可怎么过日子?

    文锦渡头一回看见响水潭的时候很是吃惊:千丈水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,从那么高的山巅坠下来,冲力应该十分惊人才是,可这磅礴的跌水在响水潭里却只能冲出小小的一圈涟漪,潭边的水波还是温柔得很。“好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怪兽把这千丈水都吸入喉中似的。”文锦渡后来偷偷对罗米生描述他的想法。罗米生看了他一眼,表情很有些怪异:“可不就是绘影么?是不是把水都给喝了我不知道,不过你看它出来的时候就热闹啦!”

    才架好皮喉管架,文锦渡听见水声忽然大了许多,他抬起头来看。千丈水落下的地方正有喷吐的白沫飞溅,一层一层的浪头激动地涌到岸边来。罗米生用力把鲸目的面具戴到了头上,冲文锦渡竖了竖拇指,两个人都知道,绘影要出来了。响水潭的颜色最美,从山谷里往下看,那口深潭像是块极大的翠石,层层叠叠透亮的蓝色和绿色闪动着,清凉的感觉可以从眼睛一直透到心里去。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潭真正的颜色是什么,因为绘影的颜色和潭水交织在一起,凝成一个生动的整体。它从潭底浮起来的时候,千丈水躁动着为它加油叫好,翻翻滚滚的白浪把整个潭子都覆盖了。

    可是忽然间,激荡的水波又像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一般羞涩起来,千丈水安安静静地注入碧蓝的水面,连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,潭水平静得好像是一面镜子。采石人都知道,这就是绘影了,虽然还是没有人知道绘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。“我下去了。”罗米生面具后面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,他说着指了指潭那边的崖壁,让文锦渡一同过去拾石菇。文锦渡点了点头,两个人一起对着碧蓝的水面长躬到地,然后带着各自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。

    绘影的身躯柔软而有弹性,它稀薄得像水,却又厚重如冰。这么多次,每次走在绘影身上文锦渡总是会有一种错觉,似乎脚下这块起伏不定的水面会悄无声息地裂开一个小洞,他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就会沉入无底的深潭。谁知道绘影和这潭水的分别呢?对它来说这也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。当然,文锦渡知道绘影不会跟自己或者任何一个采石人开这样的玩笑,对于绘影来说,唯一看得见的就是潭边大青石上一袭红衣的领柳人,所有其他的生命大概都和灰尘一样无关轻重。

    扑面打来的都是千丈水的飞沫,小石子一样撞上来,痛得厉害,这是千丈水入潭的地方。罗米生冲文锦渡点了点头,“扑通”一声跳到绘影身上这个小小的缺口里去,一转眼就被强劲的水柱压得踪迹全无。文锦渡有时候挺羡慕他,为啥同样生活在山上坳,罗米生就没有自己想得这么多呢?他绕过千丈水,在山崖前站定。陡峭的山崖好像要倒在他身上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,耳边尽是千丈水破空的呼啸。半个月的功夫没来,山崖上星星点点都是石菇,长势很是喜人。

    石菇是黄洋岭的特产,倒不是响水潭才有。因为这里山势险峻雨水又充足,所多的就是瀑布跌水,有瀑布的地方往往就有石菇,都生长在瀑布后面的山崖上。崖上的石菇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菌子差不多,粉红色海碗口大小的一个肉疙瘩紧紧贴着崖壁生出来,那是石菇的母菇。可是母菇是吃不得的,只有它长得壮大了,等它将要分生的时候把那枚子菇切落下来养着,长大了才好吃。要是一时失手没有采下来,子菇自行脱落入水中也能长大,可是离水即坏,那就没法养了。山里头的拾菇人也有不少,各自都守着一处瀑布水潭,只有在响水潭这里拾的最好。一般的子菇养在水里能长到面盆大小,响水潭出的子菇却可以养得如小桌面一般。

    养出来的石菇的味道好像是猪肉,切下一块不久还能长回去,边切边长总能活上两三个月。青石城里中上的人家几乎都在缸里养上一两只石菇,日常餐桌上就绝不至于寡淡。拾石菇的收入不差,却算不上什么好职业。本来攀援崖壁就是艰难的事情,石菇生长的崖壁就更加险恶些,每年总有不少拾菇人摔死的消息。文锦渡十三岁上开始拾石菇,这响水潭后面的崖壁熟悉得好像他掌心的纹柳一般。饶是如此,每次攀援这面滑不溜手的崖壁也总需要全力以赴。这个时候,文锦渡的眼中和心里只剩下凹凸不平的石壁,就连千丈水的喧嚣也变充耳不闻了。

    上次来的时候,文锦渡留心到左边的山壁上有一片幼菇,今天看见果然有好几枚是要分生的样子。他贴着一块凸出来的石片稳住了身形,仔细观看。那一片石菇是一般大小的,大约会在同时分生。到时候手起刀落,一气就能收进七八枚子菇来,那是正常一天的量。想到这个,文锦渡的心头舒畅,好像连身子也轻巧了些。时候还差一点,文锦渡长长吐了口气,一颗心拖着双眼的视线悄悄又往水潭边上溜。

    不知道什么时候,铃鹿已经跳下了青石,抱着一根开满了圆仔花的藤条站在绘影的身上。她俏皮地曲着一条腿,身子都压着那藤条,脸儿贴在圆仔花上,仿佛花一般的鲜艳,似乎在跟绘影说什么悄悄话。她“咯咯”笑起来的时候,震得满枝的圆仔花一跳一跳地舞蹈。就算是隔着扑朔迷离的水幕,文锦渡也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的笑声。

    绘影正在改变。它在铃鹿的面前慢慢隆起一个透明的水丘来。然后那水丘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飞快地生长。先是形成一个细长的圆柱,然后一点一点闪动着变幻。几乎是在瞬间,那水柱就变成了铃鹿的模样,就是世间最优秀的匠人也不能把一块水石雕琢成这样生动的模样。除了仍然是透明的蓝色,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。她捂着嘴笑,害羞地挥手,牵着铃鹿的双手打转,似乎是铃鹿从镜中走出来的姊妹。

    看了那么多次绘影的变身,文锦渡每次都还是会被这美丽的变幻震撼。绘影并不总是变成铃鹿的模样,她握着铃鹿的双手倾听,然后她又会变成铃鹿故事里面种种角色,有时候是只小兔子,有时候是满脸皱纹的老领柳人铃鹿的爷爷,有时候甚至是一起来的采石人。领柳人的心思是透明的,他们没有办法在绘影面前隐藏任何的秘密,所有开心的烦恼的事情都会被绘影一一展现。罗米生说单是这一点就让山上坳的许多人觉得恐惧,很多事情都是留在心里的好。文锦渡听说过,以前绘影曾经变成过一只巨大而恐怖的怪兽,让守在潭边的采石人都吓得尿了裤子。

    不过这对于文锦渡来说倒不是最可怕的事情。他每次拾菇都要凝视一会儿绘影的变幻,可是它实在变得太快,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是不是曾经出现在铃鹿的面前。有时候他是那样渴望看见这一刻,有时候却又极度惧怕这情形的来临。

    不管变成什么,这都不是绘影,只是绘影身体很小很小的一个部分。可是文锦渡知道的绘影就是这个透明的女孩子,她先是梳着一对小小的双丫髻,满脸的稚气,后来就扎着粗大的麻花辫子一身短打扮,现在的绘影是披散了长发秀拔了身材的,只是面颊上那一对深深的酒窝始终不变。她会听铃鹿说什么呢?忽然间,文锦渡觉得自己被排山倒海的妒忌所吞没。若是可以让他站在铃鹿的面前握着她的双手倾听,文锦渡觉得自己可以放弃整个世界。

    “啵”的一声,文锦渡猛醒了过来。就在方才出神的时候,已经有一个石菇分生了,亮石石的子菇跳了出来,转眼就消失在千丈水的水幕里。其余的几个石菇头上都是胀鼓鼓的,眼看也要分生。文锦渡抽出那柄磨了一个早上的小刀来,一滴圆滚滚的水珠在雪亮的刀锋走了一遭还是站立不住,滑落了下去。就在那水珠滑落的时候,文锦渡伸展开手臂,穿着芒鞋的双足飞速地在湿淋淋的岩壁上移动,薄薄的刀锋毫无滞阻地在那一朵朵的石菇头顶跳跃。

    一朵,两朵,三朵……刚冒出头的子菇还没有来得及收拢伞柄就被切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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